四百年前的《牡丹亭》裡杜麗娘在夢境中愛上柳夢梅,在崑曲與電影中不斷地上演《遊園驚夢》;八十多年前的《亞特蘭大號》,尚雨果讓分隔兩地的男女主角異床同夢;而今匈牙利人亦有種夢:沈默寡言、左手殘疾的屠宰場東主安德烈,過著孤僻的獨居生活,他深受新進的品管員瑪麗亞的吸引,卻不知如何表達,直到意外發現倆人竟做著相同的夢。他們在夢中變成一對雄鹿與雌鹿,漫遊於森林之中。
當倆人相約夢中見後,心境由內而外開始變化,夢醒後,他們開始嘗試走近對方。夢中他們無需言語就能彼此心領神會,然而現實卻常常因為語言溝通不良而產生距離感。瑪莉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,記憶力過人,卻有嚴重的社交障礙,她缺乏愛的經驗,安德烈喚醒了她內心未曾被撩動過的情感;安德烈人生閱歷豐富,把自己關在寂寞的牢籠裡,直到瑪莉亞的出現,讓他再次對愛情產生憧憬。
我深深被這部電影所打動,不禁想著:命題看似「輕盈」的這部電影,究竟特別在哪裡,甚至獲得政治味濃厚的柏林影展所青睞?這部影片說的正是人類在自以為學會生活的「規則」後如何畫地為牢,失去了感知的能力。藝術與愛情的存在一樣,需要的是本能的感知,而不是合理性。每個人都是殘缺的,渴望在他人身上找到救贖。但在訊息障礙、交流無法順利進行時,能讓我們能夠牢牢抓住對方的是動物的本能。它風格化地講述感人的愛情故事外,在更廣泛的意義上討論人的痛苦和殘缺,再加上歐洲特有的神祕藝術氣息,讓電影的視覺觀感簡約而迷人,整體的氛圍與風格牢抓觀眾的感官,順利地推動了劇情。導演對角色的經營更是細膩用心,瑪莉亞由冷冽疏離到眼中發出光彩、唇間一抹微笑,表達對於愛情的渴望,把角色的內心世界「外化」的非常好。
導演說她選擇屠宰場作為故事主場景,主要想呈現「每天看着生命在手中流逝,成為巨大的肉塊,是一種甚麼感覺?我們逃避去想像他們的工作是怎樣一回事,只想去市場把肉買回家,享受一頓美味的晚餐...你生命之中所做的決定都不是完整的選擇,你無法完全掌控你所做的決定,因為你莫視的東西太多。」當人對於工作理所當然、對生命殘酷漠視、或者選擇遠離現場假裝看不見,那已經不是「人」原來的面貌了。
電影的最後,當安德烈和瑪莉亞終相擁入睡,她緊握著他殘疾的手臂。次日的早餐時光,倆人驚訝地發現昨晚沒有做任何夢,這代表著他們的愛情已正式從夢境走進現實。但是,擁有了肉體,是否便會失去靈魂的美好?抑或是:瑪麗亞有沒有可能根本是安德烈幻想出來的人物呢?我想像著,在村上春樹的《挪威的森林》裡駕著吉本芭娜娜的《白河夜船》,天吾終於找到了青豆,或者直子終於可以沒有障礙地擁抱渡邊,然後,我們都被溫柔地療癒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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