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的電影《漢娜鄂蘭:真理無懼》被貼上與猶太為敵,為納粹劊子手辯護的標籤。電影旨在探討無所不在的『平庸的邪惡』-奉命行事的納粹劊子手是否有罪?裡面有提到納粹的種族清洗對象除了猶太人外,還有吉普賽人。我查了相關文獻指出二戰中遭納粹屠殺的吉普賽人有25~50萬人之譜,但因為他們居無定所的特性,實際上被屠殺的人數可能更多。問題來了,我們看過不少關於納粹集中營的電影,像是《辛德勒名單》、《穿條紋衣的男孩》,怎麼壓根沒看見過吉普賽人的影子?
另一篇關於猶太人控制全球媒體的報導指出,統計1999年的紐約時報,當年關於二戰中猶太人處境的報導高達272則,而全年關於非洲的新聞卻不到80則,難怪「猶太人控制華爾街,統治好萊塢,甚至操縱美國新聞媒介」的傳聞時有所聞。而無權無勢的吉普賽人,遭到屠殺的命運連史書都甚少記載。
1988年庫斯圖力卡的《流浪者之歌》(Time of the Gypsies) 震撼世界。這是第一部吉普賽語電影,260分鐘的吉普賽史詩,荒誕而幽默,浪漫卻憂傷。電影描寫前南斯拉夫境內吉普賽人的宿命,用了許多魔幻寫實的手法,隱喻這個充滿傳奇與苦難民族的境遇,例如男主角的特異功能。電影開章吉普賽人聚賭,在牌運不佳手時口中不時冒出:「上帝究竟存不存在?」的疑問,對這個被上帝遺棄的民族來說,他們比任何民族都更常說這句話。電影中那充滿異國情調的音樂所負載的情感更勝於畫面,在命運屢屢遭逢劫厄時,族人們送上的也就只是音樂。
許多人對吉普賽人的負面聯想就是乞丐、扒手、妓女、女巫或人口販子,刻板印象是其神秘、占卜、髒亂與歌舞,許多曾經旅行歐洲的人都會被提醒要留意身邊吉普賽人。
電影裡到處都有吉普賽人的形象:《咆哮山莊》裡性格乖僻的主角克里夫是吉普賽孤兒;《鐘樓怪人》中凱西莫多及費比斯隊長同時愛上的艾絲梅拉達是吉普賽舞者,她美麗善良卻命運悽慘;1998年《黑貓白貓》裡的兩個吉普賽男爵,做一些違法經營的事業;2000年《偷拐搶騙》(Snatch)裡的拳王米奇(小布飾演)操著怪異的吉普賽口音,性格瘋癲;2000年《濃情巧克力》裏使用古老馬雅的可可秘方,開了一家巧克力專賣店的薇安也是吉普賽女人;2003年《狂琴難了》裡當地兩名吉普賽樂手,演奏完《Gloomy Sunday》後,當場飲彈自殺;2006年大衛林區《內陸帝國》裡的第三個世界,傳說中波蘭女子的情人,是施詛咒的吉普賽人;2011年《交響人生》團員中有位吉普賽提琴手,演出當天帶著一群族人神乎其技地演出帕格尼尼24首狂想曲,讓女主角破涕為笑;還有2007年《星塵傳奇》中男主角母親被囚禁的大篷車和巫女都有吉普賽色彩。
西班牙的佛朗明歌舞也來自吉普賽。比才歌劇《卡門》中熱情奔放、敢愛敢恨的卡門就是吉普賽女人。《卡門》開篇當中就唱著:「愛是無法控制的, 愛情是個吉普賽小孩。」她勾引士兵荷西,卻在愛情到手後移情鬥牛士,卡門說她自己永遠是自由的,逼得最後荷西用匕首將她刺死。卡門到底是蕩婦?還是一個充分愛情自主者?或許她對於世俗法規和道德的蔑視才是她必須死的原因,而她的命運也正是吉普賽人命運的寫照。
回到歷史,追本溯源,吉普賽人到底來自何方?維基百科上寫著:吉普賽人就是羅姆人(Roma) ,來自印度,當年因為他們是種姓制度中最低等的賤民而逃離家鄉,「吉普賽」一詞是當時歐洲人誤以為他們來自埃及音變而來,他們還有很多不同的稱謂,法國人稱他們為波希米亞人、西班牙人稱為佛朗明哥人。目前全球為數1200萬人的他們有1/3沒有工作,九成以上在貧窮線下生活,大多居住在帳棚和馬車上,居無定所,不與外族通婚,也有自己的傳統習俗 。他們沒有屬於自己的國家,沒有保障也不被認同。大部份的雇主都不願意雇用他們,為了生計只能偷拐搶騙,極高的犯罪率讓其飽受歧視與迫害,成了許多政府頭痛的問題族群。
15世紀時神聖羅馬帝國認為吉普賽人是黑死病與性病來源,認定其是社會亂源,將之驅逐出境,其他國家亦跟進。從此,吉普賽人就不斷地遷徙,棲息的地方總是在隱蔽的荒鄉僻野。二戰後,德國法院裁決戰爭期間對吉普賽人的迫害「並非種族歧視,是出於社會安全需要」!吉普賽人依舊受社會歧視,甚至受到攻擊。捷克在1970年代曾強迫吉普賽女性結紮;2013年義大利內政部長倡議全面採集吉普賽人指紋,引發人權爭議; 同年瑞典警方亦針對吉普賽社區進行登記,引起輿論關注;2014年熱浪侵襲匈牙利,東北部歐茲德(Ozd)市長下令關閉貧困社區公共抽水幫浦,數千名吉普賽人排隊取水;2015法國北部尚普朗(Champlan)市長拒絕讓1名吉普賽寶寶下葬於市立公墓,遭控為種族主義者 。法國對羅姆人態度惡劣是有名的,前總統薩科奇就曾經說過:「吉普賽人聚居地是毒品販賣和嫖娼等非法活動的溫床,必須予以系統清除!」
以上提到的文藝作品當中,成為主角的吉普賽人經常被藝術化地渲染,更大程度上增添了這個民族的神秘和傳奇。但這些藝術奇葩,卻被更多的人認為是異端、威脅和永遠的配角。吉普賽人說:「我們的音樂,我們的藝術,我們的傳統服飾,都被偷走了,在世界各地的演奏廳和博物館裡,它們被當作西班牙、匈牙利、捷克或者是法國!」這個民族如此表達歷史對待自己的不公。
2012年匈牙利電影《隨風而弒》(Just the Wind)獲得柏林影展評審團大獎,曾在台灣短暫上映,電影根據2009年吉普賽人遭滅門屠殺的真實事件改編而成,當年發生了九起汽油彈、獵槍攻擊事件,十多個吉普賽人家庭遭到攻擊,造成六人死亡,本片呈現就是一家四口遭屠殺前廿四小時的生活追蹤。導演客觀卻帶著壓抑的敘事手法,提示了吉普賽人每天面對那深植於文明社會裡對他們的偏見,以及導致的不平等對待。相較於連續攻擊的突發性,那種埋藏在日常生活遭遇的不平對待司空見慣,他們早已嗚住口鼻,因缺氧而逐漸窒息。那些言語諷刺與質疑,正是幾世紀以來,吉普賽人不斷面臨的基本生存權的問題。
2015年拿下柏林影展銀熊獎的《追拿吉普賽!》(Aferim!)以19世紀的羅馬尼亞為背景,從吉普賽奴隸制度探討歐洲封建社會晚期景況。儘管黑白拍攝抽離色彩,卻讓我們看見更赤裸、直接的社會惡習與階級差異。電影透過早期吉普賽奴隸制度借古諷今,展現層層交織的權力結構,上對下、男對女的欺壓與剝削,也忠實呈現所有對待奴隸的野蠻行徑,包括鞭刑、宮刑、奴隸販售,到對性的限制與索求,反映了吉普賽人在當今社會飽受歧視、不受各國政府重視的情形,而成為歐洲共同的社會問題。
最後不能不提流著吉普賽血液、阿爾及利亞裔的法國導演湯尼葛利夫(Tony Gatlif)的「吉普賽三部曲」。1997年的《只愛陌生人》(The Crazy Stranger)講述專門研究種族音樂的法國浪人,因為一盒錄音帶的獨特歌聲,來到羅馬尼亞鄉村找尋那位吉普賽女歌手;2001年的《搖擺吉普賽》(Swing)是一部可以拿來看也可以拿來聽的電影;2004年《北非行路遙》(Exils)說的是兩個年輕人尋根的故事,影片情節跟導演自身的經歷緊密相連。其實早在1993年葛利夫就拍了紀錄片《一路平安》(Latcho Drom)向吉普賽音樂朝聖,其起點就是印度。隊伍徵程長達一年,跨越了埃及,羅馬尼亞,匈牙利,法國,直到西班牙的安達魯西亞,以北非為終點。這個漫長的旅途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溯源吉普賽的千年歷史。
2016年德國拍了一部電影《八月的霧》(Fog in August)第一次觸及納粹屠殺吉普賽人的黑歷史,電影講述一個13歲男孩埃勒斯因無家可歸進入了一家醫院工作,但是他在那裏卻發現了令人震惊的事情,那就是納粹的安樂死計畫,他與朋友們團結在一起試圖破壞這個計畫。希望台灣有機會能上映本片。
廿一世紀肇始,歐洲各國呼籲重視吉普賽人公民權益的呼聲鵲起,匈牙利與波蘭立碑紀念被納粹屠殺的吉普賽人,美國與芬蘭等國立法禁止反吉普賽人法律,教宗方濟各也呼籲各國對吉普賽人拉近距離,國際組織更提出對吉普賽社區興建文化及教育中心的計畫。2015年匈牙利成立非營利組織 Romedia,希望用影片為吉普賽女性發聲,並與許多知名電視台(例如HBO)密切合作。初期營隊錄取了12個有潛力、18到24歲間的吉普賽女孩,並密集訓練她們學習攝影、剪接與製作動畫。教育是打破歧視與貧窮的第一步,每個受過教育的吉普賽人都有責任改變自己與周圍的人,她們要走的路還很長,但或許很快我們就會看到更多的優質作品問世!
留言
張貼留言